是爱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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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冰瀚】二十三风雨见

  rps/冰瀚


  “老板,一笼素包,两斤牛肉。”  

  外边下着雪,有鹅毛般轻绒的雪花直往下落,掌柜的思忖着这天气怕是也不会有客人再来,守着他自己的账本算盘拨得飞快,倒被忽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跳,一抬眼就看见一个青年走进来。  

  他穿着一身黑衣也落满了雪霜,身后背负着的用旧布裹覆着的许是剑,满面风尘仆仆连睫毛都结满了冰晶,像是从风雪里冲进来一团烈焰,神色全是磨灭不去的飞扬跳脱,他冲着迎上来的小二咧嘴一笑,“再来一坛最烈的酒。”  

  “小僧提醒过,喝酒伤身。”  

  打一眼还没瞧见,那青年身后还跟进来个人,掌柜瞧得有点稀奇,这么个大雪天,自己都打算关了这客栈的大门和小二一起烤烤火全作休息,没想着一来还来了两位客。  

  后面跟进来的人头上一根青丝也无,听自称像是和尚,却没穿着僧袍只穿了一身素衫,低垂着眼语气里有点不赞同,他周身散发着一派中正祥和的温润,也盖不住形容的昳丽。  

  “客官好嘞,您先请坐!”小二迎了客,抖了抖还有点僵硬的身体,碎步小跑着朝后厨跑去,感觉这客栈里头多了点人气连空气都暖和了些。  

  “这么大冷天你还不让我喝点酒暖暖身子是叫我冻死在外边不成。”剑客直接寻了个朝里的桌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了,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还是先替和尚拉开了凳子。

  掌柜的看这个组合也觉得有趣,许是这天气太冷百无聊赖得紧也坐到他们一桌去,同他们闲聊起来,“不知二位客官如何称呼啊,又是打哪来,从哪去呀?”

  这时候小二也端着菜上来了,热腾腾还冒着烟气,又殷勤地端了个火盆来里边添了柴火,木头燃烧的时候有毕毕剥剥的碎裂声,火苗渐渐旺起来驱散了几乎要把空气冻结的寒意。  

  剑客先是囫囵吞了两口牛肉,像是饿得紧了,才开口回答,“我叫高瀚宇,这和尚叫季肖冰,我们从江南来,打算到塞北去。”  

  他给自己倒了半碗酒直接一口闷,将口腔全裹了一遍才舍得往下吞,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烧起来直冲头顶,他不禁咋了一下舌,袖子胡乱抹一下嘴巴,感叹道,“好酒!”  

  掌柜的有点得意,这是他家传的手艺,十里八乡都算是有名。  

  “江南,江南是个好地方啊。”掌柜露出点思索回忆的神情,又好像还有点回味,“江南可是个好地方哟,我年轻时也曾去过。”  

  高瀚宇嘿嘿笑起来,冲掌柜挑挑眉,露出点男人都懂的神情,“不知掌柜的可曾去过那西湖侧?”  

  掌柜的捻起胡须哈哈笑,“原来少侠也是同道中人!”  


  


  同道中人么,是倒也不是。  

  他们俩从中原走到江南也是走了极漫长的一段路,甫一挨着江南的边就觉出些与中原风光的不同来,吴侬软语莺莺燕燕,直至到了那西湖边,空气里都散落着绵软的旖旎气息。  

  月光洒落在湖面涟漪上,画舫一艘艘挂起了红灯笼透出来暧昧的光,勾人的香从每艘舫里透出来唤人赶紧来,吃吃笑声伴随幽幽琵琶声响起,女子清甜的声里有舍不去的靡靡,唱情郎,唱恩客,唱风光,唱自己一半真一半假的愁绪。  

  剑客看着画舫上招迎的女子小和尚小和尚喊个不停,咬字顿句都是又软又糯搔到人心底,他笑容满是暧昧想逗和尚或恼或羞只要破了修行,“和尚,你不是历练红尘来的吗?怎么不去感受感受这江南美景无边风月?”  

  和尚只颂一声,微微一笑也不恼,“小僧此生自是无关风与月。”  

  剑客小心思没得逞像是在嗤笑,又有点空寥,“你怎么总是这般假正经。”  

  船头女子还在唤着,只是换了个目标,眼波流转间尽是春意,“小侠客也来呀,姐姐一定让你和小和尚感受感受极乐世界~”  

  和尚没红脸剑客先红了脸,那女子瞧得分明用帕子捂了嘴就一直笑,笑到剑客拉了和尚落跑。  

  和尚看他闷着头不说话只有一张脸还涨得通红,也忍不住逗他,“怎么,还在想刚刚那位女施主?”  

  剑客横他一眼,也没敢说出真心话。  

  你比她要更好看些。  

  “我还在那遇见了我最爱的姑娘。”掌柜补了一句,他此刻有笑满面,得意之色更甚之前对家传好酒的夸赞。  

  “好事儿啊!掌柜来!跟我喝一杯!”高瀚宇不声不响已经连喝好几碗,烈酒后劲足此刻有点上头,酒鬼也只是找个由头寻人共饮酒。  

  掌柜已经聊上头也不同他推拒,也是估摸着这个天再不会有人来,端起酒碗直接一饮而尽,大抵做酒之人也多是好酒之人,酒逢知己更是千杯少。  

  “好!再来!”两个人推杯换盏喝得没完没了,一坛酒喝完了又叫小二上了一坛,那小二也是笑咪咪,许是太久没这么热闹,他也觉得高兴。  

  “老哥不才,比你虚长几岁,就叫你一声老弟!”这喝酒喝上头,也就能跨越年龄和时间的跨度,“老弟啊,刚刚就想问你,你这剑是什么宝贝?”  

  高瀚宇此刻已经喝酒喝到迷迷糊糊满脸通红只剩下嘿嘿傻乐的情绪,“你说这个?”他献宝一样把剑从背后解下来,旧布没解开,只把剑微微露出来一点,“这可是我的宝贝!”  

  他的剑就算只露出一点,也能看出来粗糙,剑刃依稀豁了口,还星星点点有着锈斑,看起来甚至不如路边铁匠铺子里随处可见的廉价品,他却总当个宝贝,不是背在身后,就是抱在怀里。  

  “我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人!”他猛然站起来高举着剑,发狂似喊出豪言壮语,只是此刻也看着更像是在撒酒疯。  

  季肖冰坐在一旁静静啃着素包,低垂着眼不搭话好像也没在听,直到第二坛酒的最后一滴酒液进了高瀚宇的肚子,他才站起来对眼睛已经迷瞪的掌柜一笑,“他喝醉了,小僧先带他上去休息。”  

  掌柜也醉了,听见季肖冰的话反应了一会才挥挥手,“楼上都没人,你们随便挑着住。”

  季肖冰面上不显,揽住高瀚宇的力气还挺大,高瀚宇腿脚发软整个人只能依靠在他身上,手还不忘去抓自己的剑,只是剑怎么变成了三四把,怎么也抓不住,季肖冰用空着的手抓了剑,一手带着高瀚宇往楼上走。


  


  高瀚宇其实酒量不错,只是喝得太猛太急又毫无防备就有点陷入意识不清的迷醉,他脸热得像是马上要在寒冷夜里冒出水汽,季肖冰给他拧了冷帕子擦脸,冰冰凉凉的算是擦去了他身上的酒气,也唤回了他一点意识。  

  糊涂间睁开了眼,傻笑像是停不下来,“哇,怎么一下子变出来好多个光头。”  

  季肖冰抿嘴笑一点,重新洗一遍帕子又给他擦脖子。  

  高瀚宇是乖乖躺着没乱动,意识清醒了一点,嘴却还停留在和掌柜的交流里话不肯停,“我娘以前和我说我会有心爱的姑娘,命定和她在一起。”  

  “小僧也这么觉得。”  

  “你知道吗,我娘是个很温柔的人,她虽然没读过书,却告诉我活着就要放手去做我想做的事,不要以后后悔。”高瀚宇低头笑一笑,像在自嘲,“可她泉下有知也想不到我会有一天追着一个和尚跑。”  

  他看季肖冰像是想说什么话一样,连忙截断了话头,“你可别说我自作自受,小爷这是自己乐意。”怎么听都在逞强,声音里发苦只有自己咽。  

  和尚轻轻摇摇头,在屋子里仅有的煤灯照耀下显出与平常不一样的温柔神色,少了疏离,“你娘说得对,能在凡尘俗事做到不后悔已是不易。”  

  “你怎么不再对我狠点啊。”短暂的清醒褪去,困意袭来话也讲不清像小童咿呀学语。  

  季肖冰不再同他纠缠这个话题,只给他拉上被子,同他讲一声,“睡吧,明天还要赶路。”  

  高瀚宇落进梦里,他总在醉酒的夜里落入梦里,有他想要的,也有他不想要的。今天不算是个好梦,也不算是个噩梦,他关在囚牢里困在一片黑暗中,却在冥冥之中告诉自己,你是自愿的囚徒,就这样也能叫他定下心。  

  第二天醒来,高瀚宇就浑似个没事人,他本就是习武之人体质好,睡一觉自然而然就消化了酒气,只是前夜说的胡话干的蠢事全忘了个干净,不过忘了大概比记得要好一些。  

  季肖冰早就起了,正坐在一旁诵经书,这是他从小在庙里养成的习惯,打从高瀚宇认识他开始就从没有一天忘记过。  

  洗漱完,整理好行囊下楼同掌柜告别,掌柜正倚在柜台旁嘴里哈欠接连不断,还有一搭没一搭算着昨日没算完的账,算盘噼里啪啦声稀稀拉拉,看样子还在宿醉里挣扎。  

  “老弟,有空和这位小师父再来啊。”见二人要走,忙招小二给他们又拿了一葫芦酒,“这个方便,算老哥一点心意。”  

  高瀚宇也不和他客气,跟小二道过谢就直接把酒葫芦别在了腰间,爽朗一笑朝掌柜招手告别,“老哥,有缘再见。”  

  好似永远不会停的大雪也停了,太阳还没初升自然来不及消融地上厚厚的雪层,大地只有边边角角的地方泄露一点脏污,银装素裹一片天地里只剩下两行足迹,远远离去。  

  “天放晴咯,怕是又要忙了。”掌柜眯了点眼看天色,小二在旁边笑着点点头。  

  江湖一别,再难相见。


  


  越往塞北走,环境越发恶劣,伴随着人烟稀少也就意味着露宿的时光越多,而跟露宿荒野比起来,运气更差的大概也就是此刻了。  

  “此路是我开!此树是我栽!要想过此路!留下买路财!”声音倒是挺有力的,只是面前三个人卖相可真不怎样,衣服是破破烂烂,手里拿的刀更是破破烂烂,破烂的程度大概也就比高瀚宇的剑好一些。  

  这是哪个年头的老土话,现在还出来说。本就因为连天的赶路感到憋闷的高瀚宇更是不耐烦,吐了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打算速战速决,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季肖冰往一旁站点,也不是第一回遇见不开眼的蠢货。  

  季肖冰朝三个劫匪一点头,自己找了棵较远的树靠着,背过身眼观鼻鼻观心。  

  三个劫匪被这个点头闹得摸不清头脑,又见高瀚宇神色凶狠,莫名心底有点打鼓,只能说点狠话给自己鼓气,“小子,你可别不开眼啊,不然一会你那个细皮嫩肉的朋友可就要遭罪了。”  

  本来就一肚火听见这劫匪还敢提季肖冰,更是火焰熊熊几乎要化作实形,他几乎想要骂脏话,只是每次说了脏话总要被那和尚用不赞同的眼光看,也就硬吞回肚子里。  

  “三招。”高瀚宇缓缓解下自己背着的剑,“三招没把你们干掉,小爷把头摘下来给你们当球踢。”他此刻声音听起来很平静,让人有莫名的寒意。  

  他的剑看起来很慢,好似随意闪身就能躲掉,又快得惊人,无论往哪儿躲都会被这一剑刺中。  

  劫匪们举起刀,哇啦啦大喊着给自己壮胆,举起的刀不见落下,只听得桄榔一声就掉了一地,三个劫匪已经倒了一地,武功不行至少还算识时务,趴在地上就哭着喊着求大侠饶命。  

  高瀚宇只觉得被吵得头疼,他又不打算杀人,连剑都没出鞘,他没什么剑出鞘就要见血的怪癖,只是纯粹觉得没必要,他骨子里还是有点懒,能简单解决的事儿绝不多花一分力气。  

  “大侠饶命啊啊啊啊。”人是趴了一地看似无力,求饶的声音倒比一开始出场还响亮。  

  “少给我废话,有酒没,给我拿出来,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。”他已经断酒好几天,还别在腰间的酒葫芦早就空了满,满了空,好久没见过人烟自然无从补充。  

  “这是真的没有啊!”看像是为首的劫匪颤颤巍巍从兜里掏出来半两碎银,“大侠,我们也就这点了,求求你饶我们一命吧。”  

  “好啦,我们走吧。”季肖冰不知道何时已经从树底下走回来,只轻轻扯了扯高瀚宇衣角。  

  “对谁都好就对我不好。”高瀚宇嘟嘟囔囔个没完刚刚肃杀凌厉的气质全跑了个空,“没劲。”高瀚宇看也不看劫匪手中的碎银子,自顾自把剑又背回背上,低头摘了根草叼进嘴里解嘴痒。  

  季肖冰难得同他纠缠这些细枝末节,此刻却开口,“小僧怎么对你不好啦,趁还没天黑多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卖酒的人家才是。”  

  听了这话脸色是多云转晴,和尚平时都劝他少喝酒,此刻只觉得心里又苏又痒这和尚还是有在想他。  

  “小爷厉害吧,不愧是要成为江湖第一剑客的人吧!”他满脸写着夸我夸我,饶是谁都看得出。  

  “那是自然。”季肖冰微微笑晶莹剔透的眼睛只盯着人看的时候,不论说什么话都有人信。  

  “就你会说好话。”脸上喜色掩不住,十分话怎么也信了八分。  

  “出家人不打诳语。”这下信了十成十。  

  只是往前走到天黑也没瞧见有酒家,只寻了个山洞打算糊弄过这一夜,山洞里火苗噼里啪啦响。橘红温暖的火光落在人脸上带来不可说的安心感。  

  高瀚宇在擦剑,他把上衣洗了此刻正光着膀子烤火,整个人都被映成了橘红色,他身上有着纵横的伤疤,有些是小时候习武落下的旧疤,有些则是这一路上过来受的伤,自是不可能所有遇见的敌人都像今日一般弱,就算喊着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,他也还是会遇见需要以命相博的对手。  

  他平时擦剑的时候都是专心致志一心一意,今天却一直在往季肖冰那里瞧,擦得敷衍潦草怎么都不觉得心思在此道。  

  季肖冰盘腿在那坐着,他每日晚上的诵经才刚收尾,怎么也忽视不了从高瀚宇那边直直射过来的炽热视线。  

  “你有事和小僧说吗?”他偏过头看他,就有半张清隽的脸落入昏暗里,“还是伤口疼?”  

  他往高瀚宇身上瞧,最近的一道伤横跨胸前,那条伤口曾经深刻见骨至今不过月余,伤疤还没褪去肉粉色,季肖冰拧了点眉,有挥之不去的忧虑。


  


  他们上一站歇脚的地方有个恶贯满盈的大盗,在江湖成名已久却为恶一方,悬赏令挂在县衙口几年,有人揭榜却无人回。  

  剑客听说了这事白天什么都没表示,晚上趁和尚睡了一个人拎着剑就去找那贼人,等再回来就已经是天明,身前就带着那道致命的伤,一口气全靠强撑看见季肖冰的脸了就咧嘴一笑,只说,“我赢了。”然后昏死过去。  

  季肖冰边都没离地照顾他好几天,高瀚宇一醒来见到的就是一张满是郁色的脸,还在那糊里糊涂想,这和尚怎么连这般落魄也显得好看。  

  季肖冰只垂下眼睛,不说话,也不发脾气。  

  “没事的!我命硬!”硬笑起来扯动胸前的伤口,还在说什么真正的剑客就是在生与死的边缘悟道,只是和尚冷硬的脸色怎么也不见好,被吓到逐渐失语保证再不一个人去冒险,他打了个擦边,只说不再一个人冒险,和尚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却也暂时懒得拆穿。  

  高瀚宇想起来自己做的一个漫长的梦,他问季肖冰说,“和尚,你会做梦吗?”  

  “小僧自然。”  

  “你会梦见什么呢,我总是梦见,我爹,我娘。”和你。  

  季肖冰摇摇头,“小僧不记得了,反正皆是虚妄。”  

  撒谎。  

  等伤好了那么点就催着和尚快去衙门领赏金,看着那点碎银子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,“看见没和尚,赚钱喽。”  

  高瀚宇见着季肖冰眉头又拧起来像是在操心,怕他又想起伤疤的来历又生气,赶紧说,“不疼不疼。”  

  干脆把剑放在一旁趁机转移话题,他说话支支吾吾不知道有什么难以启齿,“我就想问问,你冷不冷呀。”  

  醉翁之意不在酒。  

  季肖冰摇摇头,只笑,“有什么不好直接同小僧说的吗?”  

  “我,你,你真的觉得我会成为江湖第一剑客吗?”他眼睛亮亮的,大概比这时间最锋利的剑刃更亮一些,他是非常认真的在问这个问题。  

  季肖冰定定朝他看,看到他都有点脸红转开头,“小僧是真的这么认为,你是小僧见过最厉害的剑客。”  

  “你才见过几个剑客呀。”他低声嘟哝,扯着石缝里蹦出来的野草,只是明显地周身都泛着雀跃的光,害羞的神色更甚,“那,那未来的第一剑客救了你,你有没有点什么回报啊。”  

  他其实没有真的想要回报,只是找个话题想让自己逃离这个害羞到让他惊慌的氛围,好像叫人溺进去又挣脱不开。  

  季肖冰思索了一下,从自己脖子里解下个东西,系到了高瀚宇脖子上,给他系上的时候大概是火光太昏暗看不清,两个人凑得很近,近到能感受到呼吸落在皮肤上,高瀚宇慌乱更甚。  

  像他刚开始练武在烈日下扎马步,又热又燥连呼吸都来不及,他腿打着摆子想要求饶,汗水一滴一滴全落在地上一会就被烤干。  

  “送你,作为给未来江湖第一剑客的谢礼。”季肖冰笑眯眯的退回原处,似是觉得与他相衬。  

  高瀚宇低头看一眼,原来是块玉,其实不是什么顶好的玉,雕工也粗糙,高瀚宇却紧紧握着,攥得手心生疼也不舍得松开。  

  “虽然不值钱,但是小僧只有这个了。”季肖冰甚至朝他眨眨眼,像是一眨眼距离就更近,“可别嫌弃啊。”  

  高瀚宇猛烈地摇着头,“我把这个给你。”他从剑上摘下来一个剑穗,也是有些破旧,“这个,是和剑一样我娘留给我的,她亲手做的。”  

  叫我给未来媳妇儿的,这句话当然没敢说出口,眼见季肖冰小心翼翼地把剑穗收入怀里才觉得有些满意。  

  “我娘死前我就和她说,我一定会成为江湖第一剑客的。”他又絮絮叨叨把话题扯到季肖冰身上,“你呢,为什么会当和尚啊。”  

  季肖冰正在仔细铺被褥,先用捡来的干草铺铺底,只分了点神同高瀚宇对话,“小僧是个孤儿,是师父把我捡回了庙里,可不就成了个小和尚?”  

  “当和尚好玩吗?”  

  “每日敲钟,诵经,没什么稀奇。”  

  “我小时候也是,就扎马步啦,练剑啦。”高瀚宇大着胆子拉起季肖冰的手晃一晃,“以后小爷陪你继续走,带你去见好玩的。”  

  只弯弯眼睫点点头。


  


  这么又走了许久从料峭转炎热,才终于到了大漠边上一个小镇,两人最开始不过是在此歇脚,没想到一晃也已经住了半月有余。

  其实也早该继续往前边走,只是镇上有几个生了病的小孩,边境之地穷苦,生病了就只能靠自己熬,小孩多是熬不过,和尚会点医术心又软,就留下来照料他们。  

 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,那几个小孩病是快好了,可也变得爱缠着季肖冰,他本来就生得好看又和善,虽然是个光头却颇得小孩眼缘,总是缠在身边哥哥哥哥叫个不停。  

  季肖冰总任由他们围在他身边,他就笑意温润的看着他们嬉笑打闹,就好像他已经成家立业孩子承欢膝下,但那个景里必定还有个其他人。  

  高瀚宇坐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,黑着脸盯着小孩瞧,开始那几个小孩还有点怕他,时间久了也就知道这是个纸老虎,光会黑脸不会动手,小孩本最是欺软怕硬。  

  隔壁王婶给他们送了点菜,顺便招呼几个小孩回家,他们现在住的屋子就是镇里人腾给他们的,平日里菜食也多是送上门,这里民风淳朴,虽然嘴上说不出感谢,却待他们极好。  

  见小孩终于走了,就换成了高瀚宇缠着季肖冰,从三米远的地方一下变到跟前,“你倒是讨人喜欢。”语气酸溜溜,“我也叫你哥哥你是不是就对我这么好?”


  


  这和尚总是讨人喜欢,他们之前过山路的时候遇见个姑娘被截道,也就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。  

  明明是他救了人,那姑娘看着他盈盈有泪直呼感谢恩公救命之恩,却说,“先生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回报,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以作报答。”  

  高瀚宇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,救人又没打算要有回报,只是那姑娘一转头瞧见了季肖冰,那张脸一下就羞得像桃花,“奴家,奴家愿意常伴高僧左右。”  

  把高瀚宇气到当场黑下的脸,差点把人家姑娘差点吓坏,以为自己刚出狼窝又进虎穴,还是季肖冰主动拉着他走,陪他找了家酒馆看他气呼呼连灌了两壶酒,酒后冲着和尚喊,“瞎招人。”  

  季肖冰无辜极了,这又是哪来的无妄之灾。  

  他一边灌酒讲话声音又酸又恼,“我看她长得好,你真不心动?拉着我走这么快。”  

  “无缘之人又何必多牵连。”  

  和尚总是讲话神神叨叨叫他听得总是似懂非懂,喝醉了的当夜就做了梦,梦见和尚对他说,“施主,你我无缘。”  

  吓得半夜惊醒,和尚还在一旁睡着,深色祥和平静,肯定是一夜无梦好眠。  

  剑客只觉得和尚这样无情,又好,又不好。


  


  走了女人又来小孩,这可不得憋闷。  

  高瀚宇还在那闹性子,“以前又不见你在一个地方停这么久。”这话说极不客观,停留的更久的地方其实也是有的。  

  季肖冰一副出尘绝世的大师模样,手上没闲着收拾小孩刚搞下的一地狼藉,也是知道高瀚宇的脾气一会自然就好,“本来就没目的,走走停停又何妨。”  

  “说白了瞎晃呗。”  

  和尚难得同他说笑话,“少侠还不是在同我瞎晃?”  

  剑客一挑眉,“要是没我这个功夫高强的侠客,你这和尚被人欺负去了都没人替你出头。”  

  “那自然是要多多感谢少侠。”  

  高瀚宇憋闷也差不多要散,站起来朝厨房走去打算去准备晚饭,“你是对谁都好,怕不是什么佛祖转世吧。”  

  “佛祖以身饲鹰,小僧自是远远不及。”  

  等季肖冰确认那几个小孩已经彻底好了,当天送走了他们就和高瀚宇商量着继续往前走,高瀚宇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,早就不耐烦那几个小鬼成天占据他的位置,连夜收拾好行囊。  

  就在第二天一清早,和尚与剑客又踏上了前往大漠的路,没通知任何人,走之前关拢了院门,这个镇子还陷在一片沉寂里。  

  高瀚宇没太睡醒,困着在那哼哼唧唧,“其实咱们晚点走也没什么啊。”  

  “晚点人多了,就不好走了。”


  


  风沙卷天而起,磨砺得嘴唇干裂皮肤被晒得生疼,不管往远处瞧多远都见不到人烟的荒芜又是对精神的另一种磨难,仿佛永远见不到尽头的沙漠叫人无端生出苍凉寥落之感。  

  他们遇见了好几次海市蜃楼,好似遇见天堂,一切美好的幻想的东西都乍然出现在眼前,却在到达时全部消失破碎在空气里。  

  乍喜乍悲更消耗体力,剑客还是靠多年练武攒下的底子,和尚就真的只是靠韧性,走路的姿势都已经踉踉跄跄好似随时都要倒下,眼神看人都是空着无法聚焦。  

  皮袋里的水接近见底,高瀚宇晃了晃,只从里边听见的微弱的声响,高瀚宇把皮袋递给季肖冰示意他喝最后一口,季肖冰只摇摇头,舔舔自己皲裂的嘴唇,他已经失水到说不出话。  

  两个人僵持不定,你也不肯喝,我也不肯喝,高瀚宇倒笑了,“和尚,大不了咱们都死在这。”他声音已经哑到不像他,粗哑的就像这大漠里的沙。  

  有驼铃声由远及近,“看样子咱俩死不了了,你看我就是命硬。”这还要提着最后一口气开玩笑。  

  受骆驼商队的指引寻见了一个绿洲,憋着的一口气在遇见绿洲的那一刻陡然松懈,这是真的绿洲,不再是虚妄的海市蜃楼。  

  高瀚宇蹲在湖边猛喝了几口水,干燥久了的嗓子刚一碰到水反而还有点刺痛,他也不管,只大口大口吞咽,季肖冰就在他旁边,轻柔地捧了水起来,先是润了润嘴唇才小口小口啜饮,能开口的第一句就是,“小心点喝。”他的声音也哑得不似人间产物。  

  说完了两人相视一笑,同时躺倒下去。  

  就算是绿洲也不可能流连驻足永不离去,两人睡了一夜,将皮袋装足水,就又迈出了绿洲。  

  “和尚,你总是这么走,会不会为谁停下来呀。”说话的时候嘴里都会吃进沙,落在舌头上只觉得粗粝又干涩,说不出的苦味。  

  和尚又拿说过的话糊弄他,“走走停停又何妨。”  

  “怕是看见可怜人你就又停下。”他有点莫名的沉静,看季肖冰的样子就像在看不定的风,咬着牙问,“那我要是哪天不想走了,想留下呢。”  

  “那小僧自然是祝福。”  

  “和尚,原来还是你最心狠,连客套的挽留也不愿对我说。”剑客的脸上有叫人分不清的情绪,明明在笑,又总觉得有泪要落进沙里,“和尚,你这么心怀慈悲天下人,怎么就不可怜可怜我?”  

  “施主又是为何看不开?”季肖冰落出点冷清的疏离,像沙漠的灼人化作最冷厉的刀,一刀一刀直落在人要害上。  

  高瀚宇吐了一口气,觉得这大概是错觉,这和尚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,又怎么会拿刀,要是被伤了,也多半是自讨苦吃。  

  高瀚宇偏过头瞧他那张脸,想读出点他真正的情绪,“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,能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已经不容易,又怎么变成我看不开。”  

  “那你可想清楚了?追逐的到底是小僧,还是追逐的过程。”  

  遥远就像无尽沙漠,你在这头,我在那头,听不见风沙以外的声音,看不见风沙以外的景,只有对无法跨越时间与空间局限的恐惧,将一切都失去。  

  原来不是错觉,这和尚真会伤人,还是只伤害他。  

  说来他们本就毫无关联,最亲近的一点肢体交流不过他身上受了伤,和尚替他上药,跟和尚对其他人比起来也无半点特殊。  

  他只恨不得此刻自己身上多出点千疮百孔来,越痛越亲密。  

  两个人沉静着又往前走了一阵,热浪裹挟风沙越急,高瀚宇攥住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佩从中汲取勇气,说出他只能问出此一次的话。  

  “和尚,那你又看破红尘没有。”  

  “我亦是看不破。”

  季肖冰这句话没用和尚的自称,就好像短暂的脱离了和尚这个身份只作为季肖冰这个人而已,他朝高瀚宇单手作礼鞠了一躬,一如初见,又走入漫天黄沙里。


  


  剑客抱着剑,叼着狗尾巴草蹲在破庙口,和尚铺了点干草盘腿坐着。  

  “诶和尚,你叫什么名字啊。”  

  “小僧名为季肖冰。”  

  “和尚不都该叫些什么慧通啊,虚空啊什么玄得没边儿的名字吗?”  

  “施主这是着相了,名字不过是代称,又何有高低贵贱之分。”  

  “那你一个和尚不好好在庙里敲木鱼来这干什么。”  

  “家师圆寂,小僧下山历练红尘。”  

  和尚朝剑客单手作礼鞠了一躬,有微微笑意。


  


  那是壬寅年元月二十三日,有风有雨。


  FIN.


  


  连续po的这两篇分别是两位技工各自的产出,请大家带理由猜一猜是谁的产出。猜对的会获得冰屋一个小小的惊喜哦!

  以及这次也是写的非常非常用心的两个短篇,希望大家看了之后更喜欢冰宇!

  再以及两篇有一个呼应的小彩蛋,希望大家能找到乐趣!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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